晚上睡不着觉,想起了我的老炊事班长大梁子。自从去年底通过一次电话,知道他又回到山东淄博工地做饭去了。
还是,2021年的夏天,我在山东青州旅居,住在青州市西北角的邵庄镇,就是以前的普通镇。 我住的小区叫做“普通”社区 ,这个普通,不是字典意义上的普通的意思,是因为古代有过普通这个地方,而得名的。小区好大,有近上万人,住户都是几个村子的农民,他们的地被征用了,征用方就盖了这个社区,农民们就离开了他们祖祖辈辈,生存的家园,住进了楼房。小区里的老人们绝大多数没有退休金,他们太阳出来了,就蹲坐在楼头,说着青州话,谈着家长里短,没有退休金,也听不见他们发牢骚。你要是问他们早餐吃的什么,他们差不多都说,吃的面条啊,中午吃的什么?他们告诉你,吃的煎饼,晚上吃什么?他们就说,嗨,吃的馒头呗。
其实我来青州,是来参观青州博物馆的,都说青州博物馆,是小馆大馆藏。但是,不巧,我到了以后正赶上博物馆维修,只好短住改成旅居,借此去探访青州的美食,什么王志勇早餐,什么老槐树煎包等等。
正在我在孜孜不倦探索青州特色小吃的时候,战友刘磕巴来电话了:“你一天能不能有点正事?”我:“磕巴,你有正事,喝成现在这个德行。”刘磕巴:“说正经的,班长大梁子在你附近呢。”“附近?他在哪里?”
刘磕巴:“你不是有他手机吗?打一个不就完了吗。”刘磕巴是我们连的猪倌,他的事迹,曾经上过我们军区《前进报》。放下电话,我就挂通了班长大梁子的手机。
“班长,听出来我是谁了吗?”
“克非,你小子在哪儿?”班长大梁子,我有10多年没见到他了,他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性格,嗓音还是那么洪亮。10多年前,他和刘磕巴去北京打工,路过哈尔滨,我们聚了一次。班长大梁子和刘磕巴是农村入伍的,复员回到了农村,这么多年,也三番五次的走出去走回来的,出去闯荡过 ,但是,没能达到小富即安的程度,这几年,年龄大了,没有退休金,一直在外面给工地打工做饭。
班长大梁子告诉我:“我在淄博,离你不远。”我说:“班长,明天我就过去看你,我这还有一瓶10年的“军川白”酒,咱老哥俩把它撅了。”
“我晚上6点以后就没事了 ,你到淄博给我打电话,咱俩出去喝。”班长大梁子说。
班长大梁子,75年黑龙江省龙江县入伍,大我5岁,我入伍,人家就是班长。班长大梁子65岁,老伴去世10多年了,一个女儿已经成家,就在他们县城过着普通人的日子。
到了淄博,我就联系了班长大梁子,他语气兴奋地说:“我这地方在郊区,你跟出租车司机说,他们知道地方。”
“好了,班长一会儿见。”
出租车走出市区,过了一片废弃的烧窑的厂子 ,就看到好几栋正在建设中的钢结构厂房。司机说就是这了,下了车,问了一下门卫,门卫用手一指说:“食堂就是那个棚子。”
晚霞的余晖洒满杂乱无章的工地,戴着安全帽的建筑工人们,在工地里的,所有,有路的路上,往各自的小食堂走着。说食堂,就是简易工棚。
班长大梁子长的魁梧高大,远远的我就看见了他 ,他在的地方 ,应该就是他做饭的食堂。他好像看见了我,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。我也加快了脚步,就这样,两个上世纪七十年代参军的老兵,在夕阳西下的工地里,见面了。
班长大梁子的手还是那么有劲,双手抓住我的胳膊。1979年我们部队演习翻越大青山,夜里实行灯火管制,夜色下的大青山,伸手不见五指。上山前,班长:“你们都给我精神点,谁把锅给我摔下山,我拿谁当锅做饭 。”班长大梁子一个人背两口大铝锅,负重这么多,还一把一把地往上拽着我们,今天,他抓着我的胳膊,那力气跟当年没有啥区别。部队翻越大青山,两天两夜,我们炊事班没有一人掉队,没耽误过全连吃饭。
班长大梁子比我高出一头多,他身高没有变,头发掉没了,当年威武雄壮的他,脸上爬满了皱纹。
“班长,你头发怎么掉没了。”
“老了,要头发也没有用了,走,喝酒去。”他又一把抓着我就往出走,“出了工地有一家东北小馆,咱俩就上那。”班长大梁子说。
进了小饭馆,我趁着他上卫生间,压了300元钱。
菜是班长大梁子点的,点了四个菜,不大一会就上来了。
“来吧,动筷吧,咋也比当年咱们炊事班的菜好吃。”他给我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说。
我俩边喝边聊:“班长,你都这个年龄了,咋还给人家做饭?”
“嗨,不做饭干啥,这年龄干啥都没有人要,还多亏在部队在炊事班了。”他说完,哈哈大笑:“来兄弟,干一大口。”
他还说,去年他阑尾炎手术,姑娘过来了,临走哭天抹泪扔给他1万元钱,姑娘也是月月紧打紧活着,养一个上小学的孩子,班长说,我能要她的钱吗?一把塞到姑娘的包里。在,火车站,姑娘哭着说:“爸爸,姑娘不孝,你都快70岁了,还打工。”话音未落,姑娘呜呜哭了起来。班长:“哭啥,没有能难住爸爸的,放心走吧。”
我和班长大梁子,一瓶酒快喝完了。他眼睛里的我也老了,我眼睛里的他更加衰老。但是,我心里的他,还是整天穿着没有领章的,油渍麻花的军服,吆喝着,忙碌在我们炊事班的样子。在我心里的他,永远是当年的那个军人。
他去结账回来,把我压的300元钱给我说:“上大哥这,哪能让你花钱。”
“班长,你这钱挣的……。”
“有空就过来,看看大哥。”
“班长,班副小熊也走了。”班长大梁子眼睛红了,“这小子,说好了今年来山东看我。”班长,长处了一口气说:“别忘了他,当年你们的家信,情书都是他给写的。”
我买的夜里12点的火车票,班长大梁子要送我,我说不用,出租车多,你走吧,我看着你走,我在走。
班长又用他那双大手抓着我的胳膊说:“不用惦记我,你也多保重。”说完,他转身走了,路灯下,我忽然发现班长的背是驼的,但是,依然走的有力气。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模糊了,我才离开。